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棒冰碰板当啷响

一毛五分钱一根的赤豆冰棍,外婆买了好几根,捧着一路小跑到家,小心翼翼放进一只宽口大白瓷茶杯内,再把茶杯放进碗柜关上柜门。包括“民国吃家”梁实秋在内,吃冰爱好者们仿佛忍耐了很久很久,“信远斋的冰镇就高明地多了。“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没有冰与火之哼的夏天,会不会很乏味?

检查咨询微信:DNA663333

“爸爸,冰淇淋是什么?”

我知道,女儿又有新追求了。怕她吃坏肚子,赶紧转移话题,但……她一如既往的“哼哼”开始了。是的,她是我亲生的。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只要口舌之欲得不到满足,也是必哼无疑。

记忆中的夏天,透过时光的树阴,落下两个最大的光斑:撕心裂肺的蝉鸣,和清凉悦耳的卖冰棍声。

每天一早,太阳“轰”的一声抖开光的披风,甩向四野。之后,无形的火慢慢从身边撵来,抱着你的脚踝拼命攀爬,直到醉酒一样上头。午后,天地间盈满暴戾之气。大人避在家小憩,小人不肯就范,扎堆在某个弄堂玩耍。

“凉不过弄堂风。”那里暑气少,还横七竖八卧着一些沾满青苔的老石板,触感微凉。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下甚至干脆躺下。聚在这里另有目的:等卖冰棍的。夏天,没什么再比这个更重要、更令人期待。

那个从供销社下乡来的中年男人嗓门亮,拖一辆后座绑了大木箱的二八大杠,一到村口就和着“梆梆梆”的木块敲击声喊:“卖——冰——棍——啰——”叫卖声穿透一切杂音,准确无误传入我们耳朵。

大家闻声而动。我百米冲刺奔回家,冲着爸妈哼,“热,热,热……”我爸懒得理我,我妈也只应我一句,“井里吊着西瓜,自己去切。”不能意会那就言传。我继续哼,“我要吃冰棍,我要吃冰棍,我要吃冰棍……”

冰棍叔笑脸相迎。我们各自掏出口袋里“哼”来的零钱,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充满诱惑的木箱。陈旧的四方体内,塞满厚厚的白色被褥。掀开被褥,迎着一股夹带着甜味的冷气,能看到一枝枝冰棒整整齐齐码着。那一瞬间,仿佛几个世纪后的久别重逢。

一阵簇拥,冰棍叔满意地拖着自行车继续吆喝。我们手持冰棍,如获至宝,聚回弄堂细品慢咂,欢快有如饱满稻穗边的麻雀。

一毛钱一根的纯色冰棍,揭去简单朴素的包装纸,水灵灵。轻轻舔一下,舌头有种被粘住的感觉。喉咙一紧,一丝清甜的汁水往下流,一直到心。吃完一整根,连呼出的气都又凉又甜。

食物的美味程度,似乎跟享用的频次与人数有关。频次越低、人越多,越有味。

第一次吃冰棍,只吃到小半截。也是一个火热的夏日,村里来了位身背木箱的小伙儿,边用木块敲打木箱边叫卖。外婆和几个老太正在井边洗衣服,小伙热情地向她们推销,还邀她们把手伸进箱子里摸摸。“哎呀舒服,比井水还凉……”经不住小伙三寸之舌,几位老太一合计,决定在“再便宜点”后都买些,给田里汗流浃背忙农活的家人们消消暑。

一毛五分钱一根的赤豆冰棍,外婆买了好几根,捧着一路小跑到家,小心翼翼放进一只宽口大白瓷茶杯内,再把茶杯放进碗柜关上柜门。我最后一个到家,外婆忙从碗柜里拿出茶杯——里面的冰棍大半截都已经融化。添完半截冰棍,咂光茶杯里的甜水,我一转身,撞到外婆笑眯眯的脸。“好吃不好吃?”“好吃!”

说自己已经吃过一根的外婆,其实压根不知道是啥滋味。

“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在炎热的午后的街道上拼命奔跑,饭盒里的棒冰在朗朗地撞击着,毒辣的阳光威胁着棒冰脆弱的生命,所以孩子知道要尽快地跑回家,让家里人能享受到一种完整的冰冷的快乐。”很多年以后,我读到苏童《夏天的一条街道》里的这段话,忽然就想起了外婆。老小老小,这段文字,也是她老人家当时的情境吧?

上了学,陆续吃到双色、花脸、冷狗……工作后,和路雪、八喜、哈根达斯、芭琪……再后来又流行起了东北大板、马迭尔……童年的糖水老冰棍,恍如隔世。所谓从此难觅的美味,何尝不是食物本身以外的一些感受或追忆。

问世间,哪有不嘴馋的童年?面对女儿巴巴的眼神,我的心理防线像“北境长城”般瞬间倒塌,随即扫码买一个给她。她瞬间化作一只“可爱多”,笑靥如花。为了减少对她肠胃的刺激,我和她妈不时热心帮忙。每一口一毛五雪糕品牌,仿佛都咬在她心上。那一张仰头紧盯的脸上,写满了期待、焦急、忧伤……

前阵子带女儿逛博物馆,偶遇战国青铜冰鉴,才知道古人夏季吃冰的煞费苦心。

历史学博士邱仲麟在《天然冰与明清北京的社会生活》中提及,中国官方藏冰制度悠久,周朝已设置冰窖贮藏天然冰,并配有“凌人”一职,专门负责冰块的保存事宜。自此,历朝都有窖冰传统,且有一套严格的规矩。

在漫长的没有制冰设备的年代里,只能采用冬藏夏用的方式。“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农历十二月时将冰凿成一块块,继续放在河里直至冻得够厚实,农历正月时搬进冰窖。整个过程,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商品的价值量取决于生产该种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可以想象,古代的夏天,火是一样的火,冰却非一样的冰,而是贵族才享用得起的重度奢饰品,所谓“长安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璧”。普通民众,只能望冰兴叹。

传说唐朝的吃货们发现了硝石可制冰一毛五雪糕品牌,于是吃冰有了另一种选择。即便如此,冷饮依然走不进寻常百姓家。直至清朝光绪元年,失意文人李慈铭依然在日记里感叹冰价之高,“一斤许者须京钱一千矣”。

“随便花”慈禧太后就不一样了,口舌之欲不能耽误。1900年的夏天,老人家躲避战事逃至西安,还哼哼着要喝冰镇酸梅汤。当时当地,到哪儿去找冰?御膳房无所适从,好容易在百里开外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千年寒冰救急。

这以后,水深火热、战事连连,民众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包括“民国吃家”梁实秋在内,吃冰爱好者们仿佛忍耐了很久很久,“信远斋的冰镇就高明地多了。因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来冰泌脾胃。他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舍不得下咽。很少有人能站在那里喝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战胜利还乡,我带孩子们到信远斋,我准许他们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们连尽七碗方始罢休”。

所幸,我们都生在了想吃就吃得到的年代。

对高温的忍耐和对冷饮的渴求,是为冰与火之哼。“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没有冰与火之哼的夏天,会不会很乏味?

原创文章,作者:admin,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top.d1.net.cn/pinpai/337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