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电视剧播了18262集,人们却只关注她是“老处女”

如今我们习以为常的电视剧和电视节目,都是她们最早定下的形式。但两年后,格特鲁德的广播剧新作《戈登堡一家》在NBC电台播出并大获成功。一年后,电视剧《我们的孩子》播出,成为电视史上第一部肥皂剧。电视剧收视很高,却一直在被评论界否认、贬低,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伊尔娜的电视剧作品《指路明灯》于1952年首播,2009年结束播出,共18262集,保持着最长电视剧播出时间的吉尼斯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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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来源 :橙雨 伞(ID: chengyusan666)

作 者:橙伞伞

图/Giphy

1939年2月的一天,在洛杉矶市中心的一间演播厅里,一个黑色短卷发的女孩和男搭档站在一台摄像机前。她穿着毕业礼服,脸上涂着厚重的妆容,在炽热的灯光下,跳起华尔兹舞,并放声歌唱。

没几分钟,在楼下的另一间房间里,一个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女孩唱歌跳舞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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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历史上最早的电视信号测试之一,参与测试的女孩叫贝蒂·怀特。

在这之后的十年,“电视”从一个新发明飞速发展成巨大的娱乐产业,而贝蒂·怀特则成了知名演员、主持人、制片人,和一位闪耀的电视明星。

在电视被发明之后的十几年里,它的一切都与女性紧密联系在一起。看电视的主要是女人,制作电视节目的也是女人。

当时,广播业正盛,电视业只能算一个“投机行业”。一些女性看中这片未知的领域,抓住机会施展她们的才能,做编剧、主持、表演、制片……

如今我们习以为常的电视剧和电视节目,都是她们最早定下的形式。

非虚构作家詹妮弗·凯欣·阿姆斯特朗在《“发明”电视的女性》一书中,讲述了四名在电视业做出开创性成就的女性的故事——

她们创造了现在人们熟知的情景喜剧、肥皂剧、真人秀乃至电视植入广告的雏形,却在电视业飞速发展后遭到父权堡垒与保守主义文化的围击。

·詹妮弗·凯欣·阿姆斯特朗与其著作《“发明”电视的女性》

01

她们的故事

让我们先来认识认识情景喜剧背后的女人,她的名字是格特鲁德·伯格。

从童年时期开始,格特鲁德·伯格就有着让一切事物变美好的魔力。她热衷于在同学面前将父母经营的小旅馆形容为避暑圣地;也是在这个小旅馆里,她开始尝试创作喜剧。

长大后的格特鲁德·伯格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写作。

1927年,她创作的第一部广播剧《艾菲和劳拉》在CBS电台播出了,但仅播出一集就被取消,因为剧中角色说了一句“婚姻永远不是上天安排的”。

但两年后,格特鲁德的广播剧新作《戈登堡一家》在NBC电台播出并大获成功。即使在大萧条时期,它每周都会播出6天,而这一播,就播了17年。1948年的感恩节,电视剧版的《戈登堡一家》迎来试播,格特鲁德亲自扮演女主角。1951年,她凭借这个角色获得了艾美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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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一家咖啡公司提出愿意为格特鲁德出演的电视剧提供赞助,她巧妙地在剧中设计了喝咖啡的情节。剧集播出后,这款咖啡提高了57%的销量——这就是植入广告的雏形。

在那个年代,面对这样一个新兴行业,没有人知道电视剧到底应该怎么拍。格特鲁德每天工作18小时,除了表演和写剧本,还要坐排、走排和彩排,参与服装设计,开关于布景和道具设计的会。

情景喜剧的拍摄秩序与技巧,大部分都是由她建立。

现在,搜索引擎的词条上对格特鲁德的身份介绍是:美国演员。但事实上,就电视业的发展而言,她的身份远不止演员这么简单。可以说,提到电视上的情景喜剧和植入广告的“发明”,格特鲁德功不可没。

·伯格饰演的角色每当想和邻居闲聊时,就会从窗外向外打招呼,“哟吼,布鲁姆夫人!”,这是电视史上的第一句口头禅

而现代社会更加流行的“肥皂剧”,则是由一位名叫伊尔娜·菲利普斯的女性“发明”的。

在电台工作的伊尔娜创作了一部描绘四个女性感情生活的广播剧《画梦》,它成了世界上最早的“广播肥皂剧”,因为当时它的赞助商是肥皂公司。和格特鲁德一样,伊尔娜也亲自出演剧中的角色。

伊尔娜发现当时的主流广播剧都是以男性角色为主,甚至只有男性角色,而她却习惯以女性为主要角色。在录制节目时,她会刻意放慢节奏,好让一边做家务一边收听节目的主妇们不会错过精彩部分。

她的创作是在描绘自己的生活和对母亲的回忆,并有意识地吸引女性观众,引发她们的共鸣。

1948年,伊尔娜在电视业获得了发展的机会。一年后,电视剧《我们的孩子》播出,成为电视史上第一部肥皂剧。

当时,她的领导和媒体都认为她的电视剧缺少动作、很乏味,但伊尔娜坚持认为以台词为主、剧情节奏缓慢的电视剧更易获得女性观众的青睐。

·伊尔娜·菲利普斯正在向她的助手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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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也就是伊尔娜致力于电视行业的40多年以后,演艺圈出现了一个致力于改变性别不平等的测试:贝克德尔测试。

这个测试有三个条件:作品中至少有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之间必须有交谈;谈论了男人以外的话题。伊尔娜的绝大部分作品都能达到这个标准,而同时代的其它作品却鲜少能通过这个简单的测试。

如今,也一样会有一部分人对“肥皂剧”持鄙夷态度,认为它们无聊冗长。

但我们不能忘记,在上个世纪,是一位叫伊尔娜的女性在创作的时候坚持考虑女性观众的观影体验,试着让女人成为广播剧、电视剧以及生活里的主角。

跟前两位大明星的故事比起来,电台主播贝蒂·怀特的人生轨迹则显得“常见”得多:在职场扮演男同事的配角(她在广播中负责播报广告,而男搭档却负责跟嘉宾聊天);在家庭中和丈夫发生争吵,理由是丈夫想让她放弃事业回归家庭。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常见了,以至于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依然在上演。

但不肯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的贝蒂·怀特对工作说了yes,和丈夫离了婚,始终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几年后,贝蒂·怀特有了自己独立主持的电视节目,这些节目被视作当代电视真人秀的雏形。

2010年,88岁的她主持了《周六夜现场》,成为这档节目历史上最年长的主持人。2010年至2015年,她还联合主演了情景喜剧《燃情克利夫兰》。很多媒体把她描绘成娱乐圈时髦的老太太,却忘了她曾是电视领域最早的女制片人之一。

而美国第一个在黄金时段主持自己真人秀的黑人女性黑兹尔·斯考特走上这条路,也并不容易。

为爵士乐而生的她从小热爱音乐,18岁时就在纽约著名的俱乐部咖啡公社完成了个人首秀,声名大噪。

·3、4岁的黑兹尔·斯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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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收到了很多出演电影的邀约,但由于种族和性别因素,她被要求出演具有贬低意味的角色,斯考特强烈反对,并带头罢工。

然而,坚持的代价是权势者的打压: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哈里·科恩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让斯考特再出现在电影里。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将她压垮。后来,美国杜蒙特电视台被斯考特的音乐才华和维权经历吸引,邀请她参加一档电视综艺节目。

在这之后的1950年,杜蒙特电视台为斯考特打造了一档个人节目,每周十五分钟,她可以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弹自己想弹的曲子,完完全全地做自己,而不是扮演某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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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被挤压的生存空间

情景喜剧、肥皂剧和真人秀的创造者,还有爵士乐巨星,这四位女性曾经在各自的领域无比闪耀,让电视从一块小小的屏幕变得有声有色、充满万种可能。

然而,在这个新兴产业飞速发展的同时,她们受到了时代与行业男性同盟的痛击。

女性为什么会被“挤出”电视行业?

答案或许可以从大公司体制中权力的结构性不平等与美国保守的社会文化氛围中找到。

战后美国经济的恢复让越来越多的家庭拥有电视,制作电视节目的收益大大增加,这吸引了很多原来对电视节目嗤之以鼻的男性加入,更多的资本也涌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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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情景喜剧、肥皂剧、乃至真人秀的兴起与流行是因为有创作者的探索与坚持,而当这些节目制作形式逐渐定型后,与编剧、制片人相比,广告商和公司资本有了更大话语权,直接决定着节目的存废。

无论是在广告公司还是电视台,从政治办公室到剪辑室,男性占据着领导层的职位,这让电视业变得和当时美国其它娱乐业一样,成为崇尚保守、循规蹈矩和消费主义的白人父权堡垒。

与其它行业不同的是,电视业存在着较大的不确定性与不稳定性,每年流行的剧集类型都在变化。所以,公司在选用编剧等创作人员时会看中对方过往类似的项目经验与名声,而非根据某个确定的标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剧集的编剧小组会全由男性构成,在工作环境与最后作品里都充斥着性别歧视笑话。

图 / 微博@internet-garcon-pdf

而什么样的剧集会流行,就和整体的文化氛围息息相关。

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社会日趋保守,富有的白人直男的价值观被视作普世标准,“核心家庭”(父母及其未婚子女组成的家庭)的观念得到推崇。1952年、1953年的电视季里,荧幕上充斥着描绘中产阶级白人完美家庭欧美喜剧电视剧排行榜,或是中产阶级白人男子维护理想化的法律与秩序的故事。

与之相对的,行业里所有不遵循核心家庭规范的职业女性不仅要面对工作上的挑战,还要承受无端的非议。

从业多年的伊尔娜一直在着力于以女性为中心构建故事,描绘强势的女性和弱势的男性之间的感情,然而,越发保守的社会氛围有时让她自我怀疑。50年代高升的离婚率,是不是跟自己的肥皂剧有关系?电视剧收视很高,却一直在被评论界否认、贬低,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

她在赞助商中有很好的名声,他们称赞她是“坚强的女人”,同时也在议论她领养两个孩子的事,称她是“老处女”“神秘地生了两个孩子”。

·伊尔娜的电视剧作品《指路明灯》于1952年首播,2009年结束播出,共18262集,保持着最长电视剧播出时间的吉尼斯纪录

离婚后多年保持单身的贝蒂·怀特则自己开了公司,参与创作情景喜剧,兼任演员和制片人。工作繁忙的她,也要面对名利场上对单身职业女性的恶意。

记者会用讥讽的口吻调侃她没结婚、和母亲住在一起,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她对我来说有点胖”。

她参加业内派对,周围的人在事后议论她“是否性感”,“是否招男人喜欢”,即使她的观众主要是女性。

她需要在派对上和知名男主持拉关系,才能找到赞助商,要用“找不到老公”的玩笑自谦地掩盖自己的成功。尽管如此欧美喜剧电视剧排行榜,她的真人秀节目还是被取消了,电视台换了一个年轻的女歌手取代了她的位置。

·但我们都知道《燃情克利夫兰》有多精彩!

詹妮弗·凯欣·阿姆斯特朗调查发现,1949-1950年美国黄金时段电视剧背后的创作团队中,大约有25%是女性。而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个数字一直在降,甚至在1973年跌到了6.9%。

直到近年来,电视业的女性创作者比例才渐渐上升,在2019-2020年达到28%的历史最高。

这个其实并不算高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坚韧的女性从业者多年的反抗与付出。

03

写在最后

七十多年前,为女性观众考虑的伊尔娜·菲利普斯承受着无休无止的对她的作品的妄议与指责,而那些迎合男性观众的作品却能自然地大行其道。

这样的双重标准,在今天并未完全消失,但却在一直被挑战。

九十年代起,美国电视业涌现出许多新兴的电视网络公司,逐渐打破老牌电视台的垄断,剧集与节目变得更加多元,不再单纯迎合大众审美或是主流价值观,而是面向不同性别、种族与年龄层的观众群。

与此同时,伴随着近年来的女性主义浪潮,女性创作者与女性故事也不再罕见。那些制作精良,呈现真实女性形象,或者回应现实中女性欲望的作品,愈发受到观众们的喜爱。

即使被忽视、被贬低、被试图抹去存在的痕迹,曾经创造过无数精彩、为电视业奠定基石的女性没有被历史遗忘。

今天,无数富有热情与智慧的女性创作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女性的想法与意见绝不微不足道,而是蕴藏着创造奇迹的力量。每一部女性题材作品的团队,都有更高比例的女性从业者参与。

正如凯特·温斯莱特在今年艾美奖的颁奖典礼上所言,这是一个女性互相支持的年代,我支持你们,向你们致敬,为你们骄傲。

·凯特·温斯莱特在艾美奖颁奖礼答记者问

图 / 微博

参考资料:

1. Armstrong, Jennifer Keishin. When Women Invented Television: The Untold Story of the Female Powerhouses Who Pioneered the Way We Watch Today. Harper, 2021.

2. Bielby, Denise D. “Gender Inequality in Culture Industries: Women and Men Writers in Film and Television / L’inégalité de Genre Dans Les Industries Culturelles : Les Femmes et Les Hommes Scénaristes de Films Au Cinéma et à La Télévision.” Sociologie Du Travail, vol. 51, no. 2, [Association pour le développement de la sociologie du travail, Elsevier Masson SAS], 2009, pp. 237–52

3. Du Vernay, Denise, and Margaret Weis. “Feminism, Sexism, and the Small Screen: Television’s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 with Women.” Homer Simpson Ponders Politics: Popular Culture as Political Theory, edited by Joseph J. Foy and Timothy M. Dal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 2013, pp. 163–80,

4. Lavin, Marilyn. “Creating Consumers in the 1930s: Irna Phillips and the Radio Soap Opera.” Journal of Consumer Research, vol. 22, no. 1,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 75–89,

5. Dr. Martha M. Lauzen. “Boxed In 2019-20: Women On Screen and Behind the Scenes in Televi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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